王江涛 | 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启蒙神话”绎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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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题目为《谁是“善谋”的德性之师?——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启蒙神话”绎读》,刊于《古典学研究第3辑:尼采论现代学者》(刘小枫、林志猛主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1月),感谢王江涛博士支持“古典与文明”公号。
A Philosopher and His Students
by Johann Friedrich Greuter
混淆智术师与哲人的最大危害在于人们无法认清谁才是真正的德性之师。尽管现代思想较之于古典思想已经有了质的变化,但现代知识人恐怕也难以否认古典的命题:美好的生活与德性相关。美好生活的实现依旧取决于德性的实现,实现德性有赖于向拥有德性之人学习,而学习的前提在于辨认出谁才是真正的德性之师。然而经过现代知识人的启蒙,人们似乎丧失了辨认德性之师的能力,这样他们寻求德性、实现美好生活的途径便难以为继。这一张力构成了现代人重新阅读《普罗塔戈拉》的主要背景。
一
政治德性与“善谋”
德性即知识,这是苏格拉底的标志性论断。《普罗塔戈拉》记叙了尚未扬名的苏格拉底与扬名已久的普罗塔戈拉围绕这一论断进行的一场论辩。普罗塔戈拉在对话中主张这一论断的推论——德性是可教的(teachable),这一主张与苏格拉底的著名论点“德性即知识”似乎吻合,可苏格拉底为何还要在对话中反对他?相似的立场背后,二人的差异到底在哪里?问题的答案似乎只能深入对话情节寻觅。所以从表面上看,《普罗塔戈拉》仅仅是一场哲人教训智术师的对话,可实际上,这篇对话记叙了一场被镶嵌在复杂叙事结构之中的对话:普罗塔戈拉讲述了一个神话故事,但他的神话不过是论证的一部分,并且服务于他与苏格拉底的论辩;苏格拉底向一群无名的同伴们转述了他与普罗塔戈拉的论辩,却暗中为这一论辩披上了一层神话故事的外衣。
Protagoras of Abdera
by Jusepe de Ribera
雅典青年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崇拜普罗塔戈拉的智慧,期望拜他为师。因此,他请求苏格拉底帮忙引荐,把他介绍给普罗塔戈拉。苏格拉底答应陪他一起去卡里阿斯家中见普罗塔戈拉,并将他俩前来的目的告诉普罗塔戈拉。普罗塔戈拉听罢,决定在这位潜在的学生面前炫示一番,便向希波克拉底承诺,“要是你与我在一起,那么,你与我在一起一天,回家时就会变得更好,接下来的一天同样如此。每天都会不断朝更好长进”。[5]苏格拉底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认为普罗塔戈拉在有意敷衍,坚持要普罗塔戈拉说明他能够让希波克拉底在哪方面获得进步。普罗塔戈拉说他传授的是在齐家和治理城邦方面“善谋”。[6]苏格拉底就更疑惑了,他“武断地”把普罗塔戈拉所说的这种才能等同于政治技艺,忽略掉齐家与善谋之间的内在联系。
苏格拉底断言,这门技艺似乎不可传授,理由有二:第一,雅典是一个民主城邦,凡城邦公民不论阶层地位,皆可参政议政,为治理城邦出谋划策,可见,政治技艺人皆有之,无需专人传授;第二,政治德性无法传授,即便是雅典最有政治智慧的伯里克勒斯(Pericles),也无法将他的智慧传授给他的儿子。这样看来,政治德性要么不用教,要么不可教。因此,他希望普罗塔戈拉“能更为清楚地展示德性可教”,[7]他允许普罗塔戈拉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以神话(mythos)或论证(logos)的方式展示。
Socrates teaching Perikles
by Nicolas Guibal
二
普罗塔戈拉“启蒙神话”略讲
普罗塔戈拉暗示,无名诸神的创造行为需要特定前提——时机、质料和场所。首先,他们不能单凭自己的意志创造万物,必须等待“某个特定时刻”。其次,万物是由特定的质料所造,即土与火。最后,造人需要特定的场所——地底下。地底下没有光照,这说明无名诸神是在黑暗中创造的人类。如果启蒙(enlightenment)的含义是让光照进来,无名诸神便是在未经启蒙的蒙昧状态中创造万物的。这一怀疑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其他柏拉图对话的支持:在《蒂迈欧》中,蒂迈欧描述的工匠神(Demiurge)就像无名诸神,用火和土创造了万物,但区别在于,工匠神在创造万物时运用了数学的方法,按照一定比例调和各种质料,使得造物不会被其他东西所分解,显然,工匠神不是在“未经启蒙的蒙昧状态”中创造万物,而无名诸神显然没有这些考虑。如此看来,无名诸神显然不如工匠神善谋。
无名诸神完成任务之后,他们指派普罗米修斯和厄琵米修斯兄弟在有死的族类见光之前,“以恰当的方式替所有的族类安置和配给力量”,也就是说,他们俩兄弟的工作也在地下进行。厄琵米修斯恳求普罗米修斯允许他来分配,让普罗米修斯负责监工,哥哥心肠软,遂答应了弟弟的请求。厄琵米修斯的工作有一定自由发挥的余地,他以“一种平等的方式(an equalizing way)”分配各种自然的本领,“不让任何一类灭掉”。[10]
Epimetheus opening Pandora's box
为了做到这点,他小心翼翼地拟定了三项设计原则:第一,为动物设计抵御其它动物的本领;第二,为动物设计抵御天气变化的本领;第三,为动物提供食物。[11]然而,在某些情况下,这些原则会相互冲突:有些动物本来是其它动物的食物,若为它们设计抵御其它动物的本领,就不可能被其它动物捕获为食。于是,厄琵米修斯不得不进行某些修补:有些动物若难以抵御别的更强大的动物,就赋予它们旺盛的繁殖能力,相反,那些称王称霸的动物就不能生很多崽,以免打破生态平衡。[12]
Prometheus
普罗米修斯的办法是盗火,他偷偷潜入雅典娜和赫菲斯托斯的工场,为人类偷来火和技术。有了火和技术,人类就“有了活命的智慧”。但这些技艺对于人类还远远不够,人类还缺少政治技艺,政治技艺由宙斯亲自保管,这说明政治技艺比一般的技艺更加珍贵,政治或道德对于人类生活而言比单纯的技艺更重要。
The Theft of Fire
by Christian Griepenkerl
掌握生存技艺的人类总算和动物一起从地下来到地上,这时候的人类有了理性,但理性并不等于社会性,人们“分散居住,没有城邦”。人类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生态系统的平衡,动物原本被设计为吃青草、果实、根茎或其它的动物,人类的出现使厄琵米修斯的设计失灵——动物开始吃人。人类无力抵御动物的进攻,因为他“比动物孱弱得多”,[14]普罗米修斯只考虑到抵御天气的技艺和获得食物的技艺,没有考虑抵御动物攻击的技艺。假如普罗米修斯更加善谋,他应该会后悔为什么没有将狩猎术或驯化术传授人类——因为前者能够使人捕猎动物为食,后者能够与动物化敌为友,使之成为人类的帮手,这两门技艺都有助于改善目前人类的生存处境。由于人类缺乏与动物打交道的正确技艺,战争成为人类与动物的关系的唯一可能性。而战争技艺是政治技艺的一部分,没有政治技艺,就没有战争技艺。人们为求自保,试图聚集起来,建立城邦,但由于缺乏政治技艺,人们在建立城邦之后“常常对彼此行不义”,“结果又散掉,逐渐灭掉”。[15]
最终,宙斯介入了普罗米修斯的计划,他派遣赫尔墨斯把政治技艺——羞耻感和正义感——当作礼物赠予人类。赫尔墨斯显得比普罗米修斯兄弟更加善谋,他问宙斯应当如何赠予?未等宙斯作答,他紧接着补充道,是当作专业技艺那样分配给一个人就够了,还是平均分配给所有人。显然,赫尔墨斯事先调查过人类的生存处境基本情况,他发现技艺的分配原则是各司其职,一个人干一件事。每人精通一门技艺,是苏格拉底设计理想国的基本原则,[18]但经普罗米修斯改造的人并不遵循这一原则,他们是自给自足的个体。这说明哲人和智术师对于人类的“自然状态”有着不同的理解,至于为何要把“自然状态”中的人类理解为自给自足的个体,神话的叙述者普罗塔戈拉没有交代,或许他考虑不了这么周到。听取赫尔墨斯的意见之后,宙斯决定平均分配,让每个人都分有羞耻感和正义感。另外,宙斯还颁布了一条法律:“没有能力分有羞耻感和正义感者,一律处死,因为这类人是城邦的瘟疫”。[19]有了政治技艺,有了法律,人们就不会互相行不义,城邦就得以维持,人类就可以在与动物的战争中存活下来,这一点是一般性技艺所不及的。道德与技艺不是一回事,正如技艺不同于自然禀赋。
三
作为神话的论证
宙斯的话音刚落,普罗塔戈拉就立刻提到苏格拉底的名字。苏格拉底明明是在座的听众之一,作为一位当代人,他怎么可能出现在神话叙事中?对于普罗塔戈拉的这一反常举动,听众和读者的直接反应往往是“神话讲完了”,然后期待普罗塔戈拉接下来的论证。这是一种想当然的偏见,这一偏见反映出我们对神话和论证的某种先入之见。柏拉图对神话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他的理解与我们的理解有时并不完全一致,有时候我们以为是神话的地方,柏拉图却称之为“论证”;反之,看起来像论证的言辞,柏拉图又冠以“神话”之名。为了避免我们的先入之见把我们引入歧途,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按照柏拉图或柏拉图笔下人物的理解方式去理解神话和论证。
神话讲到这一步,普罗塔戈拉才算对苏格拉底的诘问有了实质性的回答:人们相信每个人都分有正义,所以他们认为自己有资格对此发表意见。在雅典,人人都能参政议政,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拥有政治德性,而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拥有。只要人们相信每个人都是正义的,每个人就“是”正义的。在民主城邦,一旦意见获得公众的认可,意见就成了“真理”。这样,苏格拉底就不能从民主的既定事实推导出每个人都拥有政治德性,进而证明德性不可教。反过来,普罗塔戈拉不仅可以证明德性可教,同时也不会触碰民主制的“红线”,犯政治不正确的错误。
德性当然是可教的。当一个人干了不义的行为时,惩罚相当于一种纠正式教育,可以帮助不义者逐渐养成正义的品质。如果说宙斯真赐予人类某样礼物的话,他的礼物也不是正义,而是惩罚。[24]惩罚教导正义,惩罚造就德性。然而,单凭惩罚绝不可能造就补锅术和制鞋术。显然,它们无法仅仅依靠惩罚就习得,惩罚并不直接产生知识。学生在学习一门技艺时当然会犯错,也会因犯错受惩罚,可惩罚完之后,学生还必须学习正确的知识才能避免进一步犯错,否则再多的惩罚也永远不可能帮助他掌握任何一门技艺。
柏拉图学园
这样看来,“启蒙神话”的实质是针对神话的启蒙,其中,惩罚理论的任务就是要把沉醉在神话故事中的听众唤醒,告诉他们,所谓神话都是骗人的,宙斯赠送给人类的哪里是正义,不过是正义之名而已。事实上,不少享有正义之名的人都是行不义的沽名钓誉之徒,即使宙斯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只有惩罚才能教育才使人享有正义之实。
四
善谋与神话
普罗塔戈拉的惩罚理论为他的“启蒙神话”划上了句号,他自信成功地解决了苏格拉底的第一个困惑——德性是否可教。至于苏格拉底另一个困惑——优秀的人为何无法将自己的德性传授给自己的后代,“关于这一点呵,苏格拉底,我就不用再给你讲神话啦,还是来段论证吧”。[26]
劳伦斯·朗佩特在中国人民大学古典文明研究中心的讲座
最直接的证据正是“启蒙神话”本身。普罗塔戈拉虽然讲神话,但他从来不理解神话。启蒙神话虽然在结构上分成五部分,但每一部分所占的篇幅并不均衡,关于惩罚理论的最后一部分与前四部分加起来的篇幅大体相当,换句话说,普罗塔戈拉的神话只有一半的内容是在讲故事,另外一半则在论证,这一方面反映出普罗塔戈拉对于“神话”概念的理解过于狭隘,另一方面则暴露出普罗塔戈拉不会利用神话讲道理,以至于他不得不依靠附加的论证去回应苏格拉底的质疑。
当代雅典学院门前的柏拉图与苏格拉底坐像
与普罗塔戈拉相比,苏格拉底对神话的理解更加透彻,他明白政治哲学离不开神话这件外套,同时他也知道,神话绝非仅仅是一件外套,神话与论证可以结合成神话叙事(muthologia),他自己就经常在柏拉图对话中讲述这样的神话叙事。更重要的是,苏格拉底懂得,仅凭智慧称不上善谋。
在对话结尾,希波克拉底跟着苏格拉底一起离开了。[35]希波克拉底并没有成为普罗塔戈拉的学生,但他有没有成为苏格拉底的学生呢?柏拉图并未告诉我们。我们只知道,希波克拉底热爱智慧,却在天性上缺乏分辨虚假智慧的能力,幸好,他有苏格拉底这样的朋友。如今,有太多像希波克拉底这样的学生,他们热爱智慧却又缺乏分辨能力,然而他们身边却没有苏格拉底,又有谁能帮他们辨识真正善谋的德性之师呢?[36]
注 释
[1] sophistēs通常指特别聪明或有特殊才艺的人,比如乐师、诗人、医生以及“七贤”,有时也称哲人为sophistēs。后来专指公元前五世纪的智术师运动时涌现出的一批职业教师,他们收费授徒,传授辩论、演说、诉讼、修辞以及治理城邦的知识。本文所讨论的智术师特指后者。参见,汪子嵩等编,《希腊哲学史(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页59-65。
[2] 柏拉图,《苏格拉底的申辩》,吴飞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页70-75;柏拉图,《泰阿泰德·智术之师》严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页132-133。
[3] 西方现代知识人关于智术师的研究主要有:W.K.C. Guthrie, A History of Greek Philosophy (vol.3). London: Cambridge, 1977;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二卷)》,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页3-38;策勒,《古希腊哲学史纲》,翁绍军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6,页81-100;柯费尔德,《智者运动》,刘开会、徐名驹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6;夏帕,《普罗塔戈拉与逻各斯》,卓新贤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4。
[4]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二卷)》,前揭,页19-20。
[5] 柏拉图,《普罗塔戈拉》,见《柏拉图四书》,刘小枫译,北京:三联书店,2015,318a5。
[6] 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19a。
[7] 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0c。
[8] 普罗塔戈拉(Protagoras=protos+oras)的字面含义是“第一个说出[真相]的人”。
[9] 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0d。
[10] 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0e-321a。
[11]Seth Benardete, "Protagoras’s Myth and Logos", in The Argument of the Action: Essays on Greek Poetry and Philosoph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0,p.187.
[12] 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1b。
[13]Seth Benardete,"Protagoras’s Myth and Logos",p.189.
[14]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2b。
[15]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2b5。
[16]柏拉图,《理想国》,王扬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4,页58。
[17]Seth Benardete,"Protagoras’s Myth and Logos",p.190-191.
[18]柏拉图,《理想国》,前揭,页59。
[19]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2d。
[20]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2a5。
[21]arete一词除了表示virtue[德性],还表示excellence[卓越],如果某人拥有高超的吹箫技巧,他也被认为具有吹箫的德性。
[22] 柏拉图,《泰阿泰德·智术之师》,前揭,页63-64。
[23]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4a5-c5。
[24]宙斯的惩罚与普罗米修斯的怜悯是历来普罗米修斯神话中的对立主题。参见,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神谱》,张竹明、蒋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页43-45;埃斯库洛斯:《被俘的普罗米修斯》,收于《古希腊戏剧选》,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页14-20。
[25]施特劳斯,《自然权利与历史》,彭刚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页118。
[26]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24d5。
[27] 这种理论最为成功的案例是德国学者Julius Wellhausen在《以色列史导论》(Prolegomena to the History of Israel)中以此解释《旧约》中的诸多矛盾。但《普罗塔戈拉》与《旧约》情况不同,即使假设普罗塔戈拉讲述的“启蒙神话”来自不同的文献材料,也不能直接勾销普罗塔戈拉如此编织材料的意图,遑论柏拉图把“启蒙神话”当作《普罗塔戈拉》一部分的文学创作意图。
[28]葛恭,“《普罗塔戈拉》发微”,收于《美德可教吗?》,江澜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页145。
[29]朗佩特,《哲学如何成为苏格拉底式的》,戴晓光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5,页62。
[30] Seth Benardete,"Protagoras’s Myth and Logos",p.191.
[31]柏拉图,《理想国》,前揭,页70。
[32]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16c5-e5。
[33]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17b。
[34]第欧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徐开来、熊林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页459。
[35]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前揭,362a。
[36] 本文受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项目《“美”的政治哲学探源》(16YJC720018),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哲人与智术师》(2016JG009-EZX077)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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